玩家|今天的游戏:放逐精神的理想国还是微缩现实的修罗场?︱播客( 三 )


澎湃新闻:游戏也已经成为反映现实生活的一种媒介工具 , 游戏里面会出现游戏币或者是商城币 , 象征着劳动和财富的某种代换关系 , 其实就很像现实社会 。 游戏一般会通过什么手段来实现它作为“社会装置”的存在?
姜宇辉:你刚才用的“装置(apparatus)”这个词就非常好 , 今天来看 , 如果仅仅是把游戏当成社会的一个投影或者镜像已经不够了 , 这意味着得先有一个世界 , 然后游戏仅仅是在屏幕之上用虚拟的方式再呈现一个世界 。
在游戏里面 , 我们寻求的是一种跟现实要么呼应 , 要么相反的世界 , 比如说 , 在现实世界的各种运作规则里 , 我们把觉得有意思的或者很有帮助的运用在游戏中 , 或者说我们觉得现实的规则不够完满的 , 则像凯文说的 , 我们可以在游戏里找一个更完满的近乎乌托邦的世界 。 但是今天 , 尤其是近十年 , 大家会觉得游戏已经不再与现实世界分裂 , 相反 , 我们今天有一个词叫做“游戏化”(gamification) , 很多游戏的研究者都会把游戏当成是一个生态学(ecology)的东西 , 认为“游戏”是建构整个社会的一个基本力量 , 它不是社会之外的一个镜像 , 也不是附属于社会的结果或作用 , 相反 , 它可能趋向于未来社会一个最基本的构成平台 。
美国有一个著名的游戏设计师叫Ian Bogost, 他就写过一本书叫《How to Do Things with Video Games》(《如何使用电子游戏》 , 编者译) , 游戏并不仅仅是只在键盘上、屏幕上 , 相反 , 它已经弥漫在整个世界之中 。 英剧《黑镜》早已有过这样的讨论 , 我记得有一集 , 一个单位里的考勤系统是按照游戏的方式建构起来的 , 你如果想获得一个很高的评级 , 就要不断给大家打赏、别人给你打赏 。 微信本质上也是一个游戏化的社交媒体或平台 。
之前你会觉得游戏中的虚拟人生只是对真实人生的一种虚拟 , 但是到今天你会发现开始反过来了 。
二三十年之前 , 我们还觉得玩游戏的小孩子是没有希望的 , 是被生活遗弃的 , 但是今天 , 说得严重一点 , 你不玩游戏甚至都没有办法在未来世界里去生活 。 我认识一位哥伦比亚大学研究日本动漫的专家 , 他跟我说 , 如果他有孩子的话 , 生下来就会让孩子去玩游戏 , 因为这会是未来世界的一种生存技能 。
在游戏中 , 或许蕴藏着真正教育的可能
姜宇辉:游戏化趋势也正渗透到教育界 。 晚近二三十年 , 美国或者欧洲很多文献都在讲游戏怎么介入到低等教育或者初等教育之中 。 因为游戏化让孩子们有更多的参与性、积极性 , 甚至能够更多地让孩子去进入到角色里 , 通过角色扮演的方式去探讨一些比较深奥的问题 , 而并不是单纯是知识的灌输 。
因为如果按照美国教育学家李普曼的话来说 , 真正的教育应该是教会孩子去寻找生命的意义 。 那么 , 只要一个东西能够让我们去刺激生命意义的寻找 , 那么它就是教育 , 所以教育就是发现自己的一个过程 。 如果按照这个角度 , 游戏要比今天绝大多数的教育的平台或者体系都要更贴近教育的含义 。
我上课的时候经常会运用百分之五六十的时间跟大家进行哲学的讨论或者游戏 , 我想把我的课堂当成是一个虚拟的游戏场所 , 而不是说大家都在下面玩手机 。
澎湃新闻:我们可以这么理解:电子游戏一开始作为一种文化娱乐产品出现时 , 其实和现实世界的勾连还不是那么强烈 , 它就像是一个圈 , 玩的人和不玩的人分属两界 。 甚至当时很多人寄托于这种新兴的媒介形态 , 想去营造和寻找一个理想中的乌托邦 , 但后来发现 , 一个理想的世界不可能在游戏里生成 , 反倒我们的现实世界越来越多地被一种游戏的逻辑建构起来 。
我想到前一篇曾经引起众议的报道——《外卖骑手 , 困在系统里》 , 里面就提到外卖骑手的后台 , 会随着骑手的接单量递增像游戏一样上升段位 , 技术把骑手的劳动包装成一个升级打怪的游戏 , 让骑手卷入无法停歇的循环中 。
所以我想 , 一方面游戏作为乌托邦已经是不可能实现了 , 另一方面我们的现实正在因为“游戏的逻辑”变得越来越远离我们本来想要追求的一些社会图景 。
姜宇辉:确实 , 今天的游戏它虽然越来越成为一个社会媒介的中介或者平台 , 但它也越来越远离“游戏”的概念 , 以及游戏精神的原始面貌 。
大家一定都读过赫伊津哈那本《游戏的人》 , 他在书里就把游戏精神当成西方文化的一个重要动因 , 他认为西方文化里面各种各样的创造 , 无论是政治、文化、经济还是哲学 , 都是从游戏精神诞生而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