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象读书|许知远:窥探者的狂欢节


_本文原题:许知远:窥探者的狂欢节

易象读书|许知远:窥探者的狂欢节
本文插图
窥探者的狂欢节
文/许知远
温斯顿要与一位美丽的姑娘相会 , 为此 , 他们必须坐上火车 , 到一个荒无人烟的野外 , 这里应该没有监视器 , 他和那姑娘可以有节制地表露自己的爱意和激情 。 他们每月如此相会一次 , 而且地点要经常更换 , 因为这个世界到处都有“老大哥”的电子眼睛 。
在乔治·奥威尔充满令人毛骨悚然的想象力的著作《1984》里 , 监视器是专制统治的依靠 , 它无处不在毫不留情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的私人空间 。 独裁者“老大哥”明白 , 如果一个人失去了基本尊严 , 那么他就可以像行尸走肉一样被控制 。
【易象读书|许知远:窥探者的狂欢节】庞大的克格勃组织 , 前东德家庭中普遍存在的窃听器 , 生动而恐怖地验证了奥威尔的传奇预言 。 在奥威尔眼里 , 以某种名义而对私人空间的侵犯意味着人类的疯狂和毁灭 。
但是 , 如果这个机智的英国人仍还活着的话 , 他那张阴郁的脸孔肯定会更加深沉 。 以“国家”为名义的窥探虽然伴随着帝国的分裂而结束 , 但整个人类显然正在陷入另一场自发的自我窥探的狂热之中 。 从公众明星到普通人物 , 我们在观察别人的同时也暴露自己 , 并且借助前所未有的技术能力 , 把这种被弗洛伊德称作“窥阴癖”的欲望发挥到极致 。
在这个年头 , 还有什么能比杂志上明星的私生活 , 电视上的偷拍节目 , 或者是网上斯塔尔报告更吸引人的呢?我们渴望了解别人的生活 , 不管它是肮脏的还是幸福的 。 我们对明星感兴趣 , 争先恐后地试图了解莎郎·斯通的第七个男朋友是谁 , 或者是她养的那条狗怎么样了 。 摄像机镜头与庞大的通信系统保证了我们这种需要 。 一位法国作家说 , 对于明星的兴趣表明:“通过这些我们与其生活感情密切相连的人 , 我们对于自己暗淡之极的生存进行了某种报复 。 我们通过他们 , 过上了一种未曾经历也没有办法去过的生活 。 ”想过别人的生活 , 甚至不惜摧毁别人 , 一位专栏作家把这种欲望推到近乎无耻:“一个明星的私生活应该是公共化的 , 明星们不再有秘密 , 完全是一件商品 , 他们身上没有一公分的躯体 , 她的灵魂没有几丝纤维 , 她的生活没有一抹回忆不能抛向市场……”
当然除了明星 , 显然我们也渴望了解和自己一样平凡的人的生活 。 于是一位美国女大学生把自己一天的冗长生活全都搬到了网上 , 却造成了网上堵塞 。 而一对年轻的夫妇则在去年10月通过互联网直播了他们的新婚之夜 。 在电影《楚门的世界》里 , 金·凯利从出生起 , 5000架摄像机就开始把他的一举一动向全球转播 , 几十亿人在堂而皇之地分享着他生活中的光明与黑暗 。 导演在讽刺了人类的普遍欲望之后 , 也毫不留情地表达了对于电视的痛恨 。 这个方方的盒子在给人带来欢乐的同时 , 也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成功的长舌妇 , 并且绘声绘色 。 已经加入这个队伍的还有前途无量的互联网 。 这两样人类最智慧的发明 , 正在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扩张着人类对于他人隐私的窥探欲望 。
这不可告人的欲望的背后是什么?弗洛伊德在《文明及其缺陷》中说 , 文明的发展并没有给人类带来幸福 。 尽管每一项技术的发明都是人的器官的延伸 , 但是在这种延伸过程中 , 人类反而感觉到更深的沮丧感 。 啊哈 , 由于科技发明所推动的文明令我们沮丧 , 所以我们需要偷窥这样的新鲜刺激 , 接着这种变态的好奇心被更加先进的科技手段扩大 , 而这种扩大又带来了更多的沮丧 。 这是人类自身的悖论 。
莎朗·斯通在影片《偷窥》中毫无遮掩地暴露了人类内心存在的“偷窥”欲望 , 因为她通过那个可以看到每个人生活的监视系统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 尽管在电影中 , 巨大的监视系统最终在某种不明所以的良知下被摧毁 。 但在真实生活中 , 这种需求却被报纸、电视、互联网无限夸张释放 。 我们生活在一个透明的世界 , 商场、学校、公司、家庭中 , 我们被遍布的镜头所包围 , 观察别人或被别人观察 。 更糟糕的是 , 我们让自己习惯于这种欲望的存在 。 这比乔治·奥威尔的预言更令人悲哀 , 人们正相互帮助剥夺自己的尊严 , 正如《楚门的世界》这个双关的名字一样 , 看似荒唐的场面其实是我们每个人生活的真实放大 , 我们都在参与这场巨大的游戏 , 并且正如影片结尾惋惜的观众一样对这种游戏恋恋不舍 。 弗洛伊德说:人类的文明一不小心就会被深藏的欲望所摧毁 。分页标题
愤怒和恐惧的电波 , 在这地球上光明的 , 和黑暗的土地上传送 , 将我们的私生活扰乱……